·一·
几天前有一件发生在上海、看起来很无厘头的新闻，可能并没有很多人注意到。但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因为这件或许并不重要的事情，是如此有趣。
事情的经过其实并不复杂。
是周二的晚上，11点钟刚过，故事发生在上海市长宁区的延安西路上，这算是条位于市中心的主干道，从东到西连接了华山路和虹桥国际机场，一天到晚不乏行色匆匆的旅人。
也就在这时，一个黑色吊带装的女子骑一匹黑马出现在最右侧的机动车直行加右转弯车道上， 在一堆流光溢彩的四轮兽中显得如此突兀。起初马只是简单地踱步，走到江苏路附近，开始轻快地小跑，引得行人一片诧异。很快警察出现，女骑士就此被带走，一切又恢复正常。
其实没有人准确知道她的目的，大家只是从一些零星的碎片在猜测，就连事后网上流传她在酒吧门口的照片，大家也不知道这是起点还是目的地。
这则新闻，让我想起了“戈黛娃夫人”。
世界名画·《马背上的Godiva夫人》
这是一个比较久远的典故。
戈黛娃夫人的丈夫是英国的伯爵，在当地横征暴敛，老百姓苦不堪言。戈黛娃夫人很同情老百姓，便请求丈夫减轻赋税。伯爵以戈黛娃须赤裸身体骑马在城里走一遭为条件。不料戈黛娃却一口答应下来。她骑着一匹白马，以长发蔽体，穿过街市。所有的人都配合她的请求，并不偷窥。最终伯爵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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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网上的视频里能看到，这位女骑士在警察面前不慌不忙，对于路上四处闪烁的镜头，也非常坦然。想来她对可能出现的结果，应该是已经做了充分的预设。
除了姿态，两人骑着马匹，淡然过市的形象，莫名有些神似。
·二·
她这种行为，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当然是作秀。也有一位上海本地朋友说，这种行为挺不负责的，毕竟上海即使是晚上，行人和车辆依然很多，她的做法不够安全。在一条繁忙的主干道上骑马出行，这当然是危险的。但我又想起另一个类似的新闻，今年上半年，上海一位女快递员，装扮成蝙蝠侠外出的故事。之后一位市民，还守在人民广场上，希望再见她一面。没有如愿。
把这些略带猎奇意味的新闻串联起来看，我反而觉得这些故事与行为，其实都是无聊生活中的一点调剂，或者说，平淡生活里的刺。
因为他们在一定程度上“越轨”，任何对习以为常的生活做出突破的行为，都会有争议。其实在另外一些例子里，打破常规并不像这位女骑士富有如此大的危险性，比如《飞越疯人院》里和护士作对的墨菲。
但这种走出日常生活的新鲜感，多多少少也是大城市特有的气质。你难以把这种事情和山村联系起来。实际上，我们对上海以及上海人的印象也正是这样。“东方巴黎”、现代、时尚。最生动的描述莫过于一个上海本地朋友向我描述的，“好玩的，新的东西很早就会在上海出现，就很开心啊。”城市的现代性上，也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体现在当地人身上。身处多种文化交汇点上，浸润其中的人，他的头脑会因为纷繁的景象而多多少少变得开阔些，这些东西可能不是单纯的读书能够获得的。事实上，在我拼死拼活考入大学之后，来自上海的同学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他们好多人都出国了或者通过其他种种途径进入清北，这都是之前的我没有听说过的。
我不知道这位女骑士是不是上海人，但我单纯从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她很酷。
·三·
也不光是我一个人这样认为。有朋友一样相信，在钢筋水泥的都市里，骑一匹马和那些吞吐石油的机械并肩，是一件多么酷的事。
以及女骑士的穿着，是特意挑选过的。吊带，长筒靴子。有的网络文章里称之为“暴露”，我倒觉得用“美丽”来形容，可能更合适。女性对自己身体的掌握，也正是现代社会的特征之一。以道德判断色彩的词汇来形容女性的装扮，未免显得不够开放。
而且，她骑马过程中的轻车熟路，也显示她对这段道路似乎很熟悉。深夜其实也是人流量相对比较少的时刻，实际上她也没有逆行，没有直接触犯相关法律，她像是穿行在一片规定与同行者都稀少的灰色地带。有人也半开玩笑地为她开脱：“没有伤害到别人嘛，网上的视频，不都说明现场的人，都是纷纷掏出了手机？“
朋友很羡慕她的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她有这么一刻的时间，可以尽情地释放自己。
女骑士乘着一匹黑马，去几乎没有马匹的马路上通行，耳畔吹起夏日最后几天的晚风的时候，她是一些人的笑料和稻草人，路边有人问“你这个是搞什么活动的？”她很认真地回答“没有啊，就自己养的宠物而已”，路人发出一声夸张的“啊”，她也不理会，看着前面的路，像是一个真正的骑士。
而我，不是生活的骑士，更像是驮着生活的人，也没有时间去做这种类似于等待戈多的事情。我们只是顺从地在工业时代安安分分地做自己的分内事，这并不是说有什么不好，我们需要交房租、需要水电费、需要通勤、需要考虑户口、需要规划自己的开销，盼着什么时候工资可以上涨。包括上海，前几年三四千块可以租到的房子，现在涨到五六千了；海归落户相对轻松，但我和我的朋友们这种外来人面对的是更加复杂的落户评分机制，加上上海的外来人口在2014年就已经将近1000万，安定下来的日子似乎越发遥遥无期。
1978-2014 · 上海外来人口规模
网上也传出来男子从车里拍的视频，问她“这个马怎么长得这么强壮的？”她也很认真地回答“买来的时候就这样的。”
她可能并不能意识到这种行为背后对平淡生活的反叛色彩。其实在这个时候她和戈黛娃夫人一样，成为我们寄托想象的符号。因为我们的生活是如此不堪，或者说狼狈。
·以及·
女骑士潜在的对交通安全的威胁，是应该否定的部分。但这种跃出平淡重复的生活轨道，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的行为，对自己身体的掌握，却投射着现代都市的气息。也让我这些默默埋头于日常琐屑的螺丝钉，有针刺的感觉。在这个意义上来说，骑马女生与戈黛娃夫人的相似之处就不限于形态，而是对自我的追求和对庸碌的反叛。
但如果进一步想，戈黛娃夫人反叛的对象是贵族，真正的权力还是掌握在那个画面上没有出现的贵族男爵手中。但戈黛娃夫人自己也是贵族中的一员。市民们歌颂戈黛娃夫人，无非是因为她在特定的时刻背离了自己身处的位置，为市民争取利益。市民们希望的是，那些握有权柄的人，可以和他们站在一起。包括社会上之前流传，“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大家是希望有话语权的人，继续和自己站在一边。
或者市民们就只能举起自己的手机，搭讪、询问、观看。虽然大家依然只能靠少部分人作为谈资与符号，但至少在这份真切的快感中，我们可以暂时忘记与贵族间巨大的差距，和生活的不如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