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captain would never run away from his duty, if he knew the ship was sinking(如果船长知道他的船正在沉没,绝不会离开他的岗位)。
2010年1月13日、谷歌宣布退出中国当天,前大中华区总裁李开复在新浪微博和Twitter同步推送了这条内容,暗示自己的离职并非源于谷歌中国的败退。
对Google而言,放弃中国市场是阶段性妥协。
“不出两年的时间,下一代将走上舞台。他们更年轻,更进步,许多受过美国的教育。许多在商界工作,掌管银行业——他们会变得更加开放。”在李开复眼中,随着开放程度的提高,Google将重获打开中国市场的机会。
中国市场越来越自由、开放,Google却始终没能回来。
01
“Google正为中国市场研发‘审查版’搜索引擎。”
“Google欲借中文信息流产品回归大陆。”
“Google有望在国内开展云服务。”
……
不同于以往的“狼来了”故事,此次Google返华透露的信息点颇多,与腾讯、浪潮的合作商讨也逐渐浮出水面。
在Google返华传闻同期,苹果市值破万亿。如今社交媒体上已有人讨论:打开中国市场,Google能否继苹果后成为下一个万亿公司。在苹果新一季度的财报中,大中华区贡献收入95.51亿美元,接近总营收五分之一——这个比例刚好接近谷歌与苹果的市值差。
诚然,这种比较方法并不科学,但偌大的中国市场上,Google确实已经缺席了太久。
面对全球第二大经济体,Google的中国梦从未停止——即便中国互联网的任何细分领域都拥挤到难寻落脚之处。应用商店、支付、AI实验室、地图、小程序游戏……所有尝试都如泥牛入海,激起浪花、最终沉底。
这一次Google的大声量回归信号中,传播最广的三个落地形式都很值得玩味。
02
Google以搜索起家,当年Google中国也打开过国内市场,靠搜索产品返华实属情理之中。只是,Google中国曾经掉进去的坑现在仍然存在。
当年的Google中国一直在以“对抗”的形式生活在体制和Google总部的夹缝中。一边是当局“建议”Google中国对部分检索内容做出限制,一边是总部坚持履行“do no evil”、要求全部信息公开。
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当局不仅对.cn域名进行了审查,还希望在.com、即全球域名上做出整改。Google总部为了言论自由选择拒绝该要求,并萌生退意。
谷歌高级副总裁在博客上写道:“接下来的几周里,我们将和中国政府商议,在法律允许范围内运行一个不必经过过滤的搜索引擎。如果不能达成协议,可能意味着我们将不得不关闭。”一语成谶。
时隔8年,Google似乎想开了,专为中国市场定制“审查版”搜索引擎“Maotai”/“Longfei”。能让Google对产品做阉割的市场,怕是只有中国了。根据百度2018年Q2财报,其搜索服务与交易服务营收达到30.3亿美元,且仍保持高增速(同比增长28%),国内仅搜索市场的盈利能力及天花板高度可见一斑。
“审查版”搜索引擎对政府的诚意十足,但却无法解决内部的反弹。例如Google与五角大楼的合作,被认为有违价值观后遭到数千名员工的联名反对,最终不得不在合同到期后终止。在麦卡锡主义复苏的时代,Google的极客们又会如何看待公司对中国政府的妥协呢?
搜索产品采用了两个相当中国风的名字,茅台/龙。茅台与龙,在外国人眼中是中国符号;在中国人看来则是着至少二十五年前的文字审美。Google以此作为产品名称,不由得让人想起其十年前 “不懂中文”的标签。万幸Google没有选择中国的另一符号“长城”当做产品名称,否则难免因为影射“Great Firewall”而难以入境。
Google未必不懂中文,或许只是不懂中国。
03
另一传闻中的信息流产品同样以中文为载体。
信息流产品看重用户行为数据分析,每看一次产品都相当于对推送内容方向的调整。所以信息流产品有原始账号的数据积累最好,能够在第一次推荐中就拿出较对口的内容,例如百度;没有积累也可,靠后续行为数据同样能够使投送精准,只是浪费一些时间,例如头条。丢失的8年使Google缺乏中国用户数据,如头条一般重新培养、学习是唯一出路。
然而头条是国内第一批信息流产品,最初抓取媒体新闻、人工智能推荐,后续培养出平台入驻作者;吃着人口红利、靠着农村包围城市战略以及并不严格的监管,头条慢慢成长。
初入市场时,头条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可以慢慢试错、积累用户习惯。Google却没有这种先天环境,信息流市场强敌环伺,头条BAT都虎视眈眈,留给Google信息流的时间并不多。
再从市场发展看,头条之后单纯做信息流产品的产品,除了下沉到更偏远地区的趣头条,几乎再无成功案例。反倒是百度、网易、WiFi万能钥匙、UC等,依靠搜索、新闻客户端、免费WiFi、浏览器等入口,完成了用户从高频使用到长时间留存的转换。
反观Google,搜索无法使用、Android大多作为底层支持、应用商店始终未完整接入……既无入口场景,也缺乏导流工具。
缺乏入口只是问题之一。信息流的核心是内容,目前信息流产品内容大致来自媒体抓取、入驻作家发表两类。前者需面临巨大的版权旋涡,曾被凤凰、微博、腾讯等起诉的头条至今还是官司缠身;后者需要巨大的作者资源,面对头条、百度、网易、UC的规模扶植,既缺流量、也不喜补助的Google很难吸引到内容提供者。
最讽刺的是,即便从搜素转战信息流,Google依然会受到严厉的监管,甚至更甚于往昔。信息流产品的本质是信息、情绪、观念的传播,天然具有输出意识形态的作用。
意识形态武器可以在媒体手里、可以在政府手里,但怎么可以在个人的手里、何况是在境外企业的手里? 监管力度完全可以参照今日头条,平台屡遭整改、内涵段子整条产品线都被砍掉,从宣扬算法推荐机制、到聘请2000名党员编辑审核。本土企业尚且如此,Google怎能幸免。低俗、涉政、反动,Google难道也要对自己的信息流产品再来一刀?
04
产品入华的路几乎被价值观和监管封死,Google又谋求技术入华以图曲线救国。
据彭博社报道,谷歌已经将合作伙伴范围缩小至三家,国内前四的腾讯、浪潮赫然在列。国内云市场中,由于入局早、投入高,阿里始终领先同侪半个神位,Google的入局极有可能帮助国内云厂商改写格局。
奈何天时不利。
党的十八大以来,网络安全的重要程度激增;尤其在“棱镜门”后,大量政务机关都在推行去“外国”化,国产系统的采购占比得到大副提升。云市场未能免俗,阿里云在2008年提出去“IOE”化,试图打破国内云市场能摆脱掉IBM、Oracle、EMC的依赖。政务云是兵家必争之地,而安全性又是需要考量的首要指标。
Google的身份不只是美国科技企业,同样是美军方合伙人。2017年,Google与五角大楼签署合作协议,在全球范围内侦查地形,被Google员工认作“为未来战争做基础”。
把美军战略伙伴引入中国,企业云市场或许不敏感,但势必会引发政务市场对安全性的担忧。腾讯云一直与广东政府有深度合作、浪潮云则是“中央国家机关”采购名单上的常客,二者会为了Google而威胁到已有的政务市场吗?
何况贸易战愈演愈烈,中兴大额罚单、央行开闸4万亿、科技企业IPO风潮、美高层麦卡锡主义复苏、Facebook中国一日游……中美官方、民间的博弈开始在各个层面露出水面。
马化腾除了是腾讯创始人,还是中国网络社会组织联合会副会长、广东人大代表、青联副主席,行政级别至少在厅级上下;浪潮更是始于建国前期、脱身于国企,常年为国立机构提供技术支持,与政府关系错综复杂。
腾讯、浪潮不会不清楚,与Google合作的最好结果是完成云市场逆袭、动摇阿里云地位,至于最坏结果……
技术入华,似也难走通。
05
贸易战时期的中国科技市场,不止Google一位外来者在寻找破壁机会。
Facebook、特斯拉卖力程度不亚于Google。扎克伯格对中国市场早有想法,长安街雾霾晨跑、与鲁炜谈笑风生、更不用提摆在书桌上的《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只是在华注册脸书遭距稍显狼狈;马斯克中国建厂规划也被提上议程,近期还来到北京和当地领导一起吃了煎饼果子,为公关形象加分。
美国企业,开始做起社会主义中国梦。
纵观二十年中国互联网历史,国外科技企业的中国梦大多以破碎为结局,MSN不及QQ、ebay惨败给淘宝、Google大幅落后百度、雅虎遭NSS围攻、微软提盗版色变。微软以外,美国企业丧失中国市场大抵源于与本土企业竞争的落败。
外企的中国梦哪有那么容易实现。2008年时,李开复治下的Google中国增无比接近实现目标,推广手段行之有效,一次《天天向上》的节目露出便能引流无数,长期保持较高增速。而这种“适合国情”的推广手法被迅速叫停,只因为Google总部对其“并不认可”。李开复看到“延续2007-2008年的成长无望”,只得落寞离开。
“谷歌进入中国,意识到它的竞争对手并不是百度,而是谷歌本身的全球文化,以及自己在中国的做事方法和体系。”天极网创始人林军曾如此评价Google失利。该原因放之所有入华企业皆可,外部竞争失利只是表面,核心在于产品、战略过于远离中国市场。
在Google试图放下傲慢、克服自身惯性后,主动阉割了搜索引擎、推出更接地气的信息流类型产品、并谋求与本土企业的合作。一切准备就绪,却蓦然发现面前又多了一堵高墙——墙的名字叫做大国博弈。
国家层面的较量中,企业只能沦为炮灰。
06
Google离去的那个夜晚,近百人聚集在谷歌中国总部门前合唱《国际歌》。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8年已经过去,这片土地上,依然看不到Google的明天。